小议文学与摄影
文学总能和很多艺术挂上钩，不论绘画、舞蹈、音乐，还是摄影……文学加之于这些艺术更多的文艺气息，这些艺术也添之于文学更多不同的感觉。
文学是民族的表征,是一切社会活动留在纸上的影子。而摄影作品，更像是社会活动留在画面上的影子。摄影的本质,是一种文化和心灵语言的产物，摄影本身最重要的特征就是社会生活的纪实。摄影的社会功能与文学的社会功能都是反映社会生活,只不过摄影所使用的工具和材料与文学不同。
著名的摄影家皮埃尔·贡诺德说：“对我来说，我的摄影更像文学而不是绘画，因为它们都是有故事的，是人性的注脚。我认为自己在内心里与俄国作家契诃夫更接近，或者阿根廷的博尔赫斯，美国作家福克纳等等，他们的作品都是关注一小部分人，然而透射着整个人性。”
皮埃尔曾经为一位弹琴的盲女萨利亚拍过一副肖像画。画面上不见钢琴，不见弹钢琴的双手，只有盲女陶醉的表情，以及侧向观众的面容。说实话，萨莉亚的面容并不好看（眼睛失明而又斜视）。但观众被其认真而投入的神情所感染，所震撼。萨利玛是谁？身世如何？又何以如此陶醉？她在弹奏什么曲子？这些都让观众心存悬念，想象着她的身世与故事。尽管作者什么都没有说，也没有做任何夸张或者别致的渲染，但是画面依旧充斥着情节元素，就像一篇耐读的文学作品。
怎样使画面充满情节元素呢？一个文学基础非常扎实的摄影者，能从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中，判断出它的延伸情节。而他对故事镜头画面的有效捕捉，也会以情节张力作为选择标准。长期阅读叙事文学作品所积累的经验告诉我们，处于情节之中的景物与人物，其生存状态是与众不同的，它使得画面主体的行为、状态、动作，乃至一个眼神，都有可能成为延伸情节的信息符号。而能否拍摄到这样具有戏剧性的场面或人物，需要摄影者有一定的文学积累。由此可见，正是因为皮埃尔深厚的文学功底，使得他的摄影作品像文学一样具有可读性，能引起人的共鸣。
但是在现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，摄影只是为了拍出好看的画面。为了这个目标，人们要去认识主体、陪体、前景、后景、空白，还要学会使用光线、线条、色彩、影调、角度、景深、布局……这样的路径，最终可能培养出一个高度技术化的摄影家，却培养不出一个真正优秀的摄影艺术家。观众们面对他们拍出的美轮美奂的镜头，常常激动不起来。为什么呢？因为那些画面美则美矣，但缺少意境。
什么是意境？文学中可以推敲出答案。杜甫在《春望》中吟诵：“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”。可摄影者拍摄的花草，并不含“泪”；我们镜头里的鸟儿，也不会因人的离别而“惊心”。之所以“溅泪”与“惊心”，是因为杜甫给花草与鸟儿注入了人的情感色彩，从而打动读者。这就是意境，有景也有情。
陶渊明的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也是一种意境，这是一种比较含蓄的、不动声色的意境。再如马致远的“枯藤老树昏鸦，小桥流水人家，古道西风瘦马。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”，所描写的景象与我们镜头里捕捉的形象并无二致。缘何读来却倍感意境？因为作者寄寓了这幅画面深深的离别情愁，它显然是一副孑然独行的游子图。
文学家们的创作实践告诉我们，当你在取景——为画面造型的时候，千万不要忽略画面所寄寓的思想情感。景与意，其实离得很近，只是我们要认识它们之间的关系，懂得景物的特殊的拟人化或社会化寓意，我们的摄影镜头就能富含意境，打动人心。
在每一位摄影者的镜头里都有人物，每一位人物都有形（体形）、有色（容貌）、有行（动作）、有情（情感），你擅长拍哪一种？我想，大多数人可能会以“形”、“色”为主，喜欢把人拍得很美丽，如同把景拍得很漂亮一样。其实最动人的人物镜头，是拍出了人的情感与精神，拍出了人的行为举动，因为它们有穿透力，也会使画面呈现动态，具有人性化的张力。而摄影者要想捕捉人物的这些特征，就要向文学取真经。
首先，学会刻画眼睛。
特殊的眼神，能够震撼人心，它是摄影镜头征服观众的毒药，也是无法拒绝的画面诱惑。常言道，言为心声，其实目更传情，眼神能传达人物的复杂心境与精神状态。就像很多文学作品里，作者都极力刻画主人公的眼神，力求生动传神。当年，记者解海龙拍摄的大眼睛姑娘，就突出了一双渴望读书的美丽大眼睛，正是这双眼睛，激发了千千万万人的爱心，也影响了“希望工程”的发展，更影响了一个贫穷孩子（照片上的大眼睛姑娘）的一生。可见用眼睛刻画人物形象，能收到神奇的传播效果。
其次，抓拍人物动作。
人是活物，必有动作。把人物的动作捕捉到摄影画面中，这镜头便具有了动感。摄影者所谓的“抓拍”，其实就是捕捉物体（包括人物）的动态画面。其实我们平时也能见到各种人物，以及他们的各种动作，但我们却不能把它们理解为重要的画面元素。我们甚至拿着相机对此很麻木。究其原因，其中一点就是我们缺少一定的文学素养。没有文学作品的阅读积淀，便无法将小说中经典的人物动作描写，转化成我们的摄影思维与抓拍习惯。绝大部分优秀小说，都有出色的人物动作描述，细腻而富有特色，能够活生生地写照出人物的形象个性与情感特征。所以，向文学作品讨教对摄影者来说，是一个需要而长期的课题。有了文学阅历，你至少会区别人物动作的许多细微差别。比如“跑步”，你会知道小跑、慢跑、飞跑、飞奔、扭头就跑、拔腿就跑、连蹦带跳、东奔西窜、横冲直撞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、跑得比兔子还快等等，这些都有不同的特征。一旦深入阅读与细细品味文学作品之后，你就会被人物动作所感动，感到生命的丰富多彩与妙不可言。若将这种感觉用拍摄人物形象上面，那么你的镜头里的人物，必定千姿百态、五彩缤纷。
再次，记录独特行为。
行为，是人或动物的生命表现，有时候植物也能体现这一状态。曾经看过一张张让人心动的“行为”照片——棵大树被拦腰锯断，而切口旁边却长出了嫩叶，让人想到生命的顽强；草地上有一蹲少年读书的雕塑，而一只猫却陪伴在它身边一起读书，它的一只瓜子抬起来，似乎还想帮助少年翻动书页；小镇街道一对老人的背影，老奶奶身背背篓，老爷爷牵着她的手同行……这些照片，都记录了人或动物（植物）的行为，曾经感动过许多人，受到广泛传播。这些照片并不是因为拍的多么多好，技术多么到位，而是它们就像一面面镜子，能反照出我们人类自身的情感、思想、个性，乃至生存的无奈与幸福。
其实这些独特的行为，在作家笔下层出不穷、比比皆是。当你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，看到一个人抱着雨伞行走，你会不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这个人的动机与性格？而这，正是契诃夫小说《套中人》中的人物别里科夫的日常行为。他为何如此古怪？原来，别里科夫在生活中就是一个时刻离不开各种“套子”的人——晴天带雨伞，耳朵塞棉花，把脸躲藏在竖起的大衣领里。他害怕政府的各种文告和法令，老是嚷着：“千万别闹出乱子啊！”并用这样的“套子”去关注别人的思想，弄得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，不敢写信，更不敢交朋友……时间一久，人们居然对这个神经质的、变态的套中人，开始妥协让步，许多人甚至不同程度地钻进了“套子”中，由此成为了一种集体无意识。看，文学家笔下的行为描述，寄寓着多么深刻的思想内涵！
如果摄影者也能像文学家那样，把镜头对准我们地球上各种生命进程中的独特行为，一定也能收到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和社会效果！
